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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识怎样转化为智慧和力量 (中国青年报)

2003年09月28日

本报记者 张坤
本报北京9月28日电

李嘉诚先生神采奕奕,向记者伸出手来的时候,你会感受到眼前这位长者、智者的平易近人。李先生用充满真诚的语气说∶“我是一个永远乐观向上的普通人。”

记者开门见山问:您一向深信“知识改变命运,人才决定一切”,最近在汕头大学开学典礼,勉励同学在追求更多知识时,更要追求智慧。引发本报同时开展一场讨论,主题是“什□样的知识能够改变命运”,并请先生谈谈这方面的体会。

李先生很兴奋地说了他当年的一段经历:

如果你用经验加你能学到的知识,两者配合起来才能成事,要有诚信,不怕吃亏。当我二十二岁开始自资做生意,有一家贸易公司向我订购一批玩具输往外国。当时货物已卸船付运,可向对方收取货款。忽然,贸易公司的负责人来电通知,外国买家因财政问题,无法收货,但贸易公司愿意赔偿损失。根据我的判断,这批玩具很有市场,不愁顾客,我的损失有限,不用赔偿了。当时我的考虑是留下一个空间,建立互信的关系,日后就有更多的生意机会了。

在我开始转营塑胶花的时候,我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有一天,一位美国人突然找我,说经某贸易公司的负责人推荐,认为我的厂是全香港最大规模的塑胶花厂,令我一时语塞,因为当时我的厂房并不太大。后来我才知道,从前那间贸易公司的负责人,认识这位美国人,告诉他我是完全值得信任的生意伙伴,为我说尽好话。这位美国人最后给我6个月订单,更成为我的永久客户。他们所需的塑胶花逐渐地全由我供应,我的塑胶业务发展一日千里。做生意不怕吃亏,也需要以市场知识为依据的判断,一时吃亏,长远却往往有利。

李先生意犹未尽,说最大的遗憾就是从小因战乱没有受过正规教育,但从没有放弃学习,至今仍然每晚习惯睡前阅读,常常设定一个闹钟,提醒自己不要入迷而读书至凌晨,通过阅读掌握了很多新领域的新知识,他把工作中的学习视为事业发展的动力。李先生说,读书不仅是乐趣,而且令人启迪心智,刺激思考。

经营工厂时,我时常订阅美国著名的塑胶工业杂志,从中了解世界市场和新产品技术。五十年代,香港普遍采用的塑胶模机多是注射式(injection molding),即将塑胶溶液注入模内。我在一本杂志看到一部机器,可以把模内未成形的胶管注入压缩空气,制成胶瓶或玩具,不过价钱很贵,要20000元,那时香港还没有引进这种机器,软胶瓶也未出现,我认为生产胶瓶的前景很好,可惜经济能力有限,无法购买这部机器,于是决定自行研制。

我先利用工厂的机器制成一条条软而热的胶管,试制过程中我连续36小时不眠不休。胶管制造出来,形状与自己心中所想、在杂志上所见差不多,然后便想着造模、购买压缩空气机。就在电光火石间,忽然看见身旁的可乐玻璃瓶,灵机一触,立即将可乐瓶颈弄断,将胶管放进可乐瓶里,然后利用机器的压缩空气口插入汽水的吸管并注入压缩空气,口含吸管一吹,不用3秒,胶管沿着透明的可乐瓶身膨胀,制成品便出现。我自制的机器虽然简陋,但只需要杂志介绍那部机器十分一的价钱,便成功制造出一模一样的产品。

这件事的启示是事在人为。这部机器制造出来的塑胶产品为工厂赚了不少钱,同时生产塑胶花的情况也是非常理想,应该说每一年较往年的资产增加最少10倍,但这也是因为你懂得外面的世界,知道你自己的长处和短处,这是我最开始创建的公司。

一个真正做大事、有远见的人,是看世界的潮流,估计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。事在人为,不能有志无才,你可以夸口说你的志向是摘下天上的月亮,但你知道怎□摘下?所以我说事在人为,靠自己,靠意念,还要有最新的知识及经验积累才能达到。

李先生75岁了,有过年轻时的困难经历,面对新一代朝气蓬勃的年轻人,觉得自己还能跟他们一样吗?没想到李先生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忽然说∶我有第三个孩子,语出惊人∶

知识的力量应该造福人群,我为什么说,有“第三个孩子”呢?有一夜,我睡不着,我就告诉家人,我昨天晚上怎□样也睡不着,其实我有三个孩子。外界都知道我只有两个儿子,我却宣布我有三个孩子,大家怎会不大吃一惊呢?睡不着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孩子,他们鸦雀无声。我说第三个孩子可就是我的基金会。我的基金会以前本来没设固定的资金,每当需要捐款时,我才向基金会注资。但近年我为基金会长远发展考虑,开始向基金会投入资金,并作长线投资,令资金产生经常收入,作捐款的来源。我更计划按年将自己收入的一部份注入基金,使基金有更充裕的财政基础,可从事越来越多的教育、医疗、老人福利等公益事业。我希望将来这个基金可以无止境地做下去,要延续到下一代,最少100年以后。我也请了不少外界人士到基金会做事,在基金会里,捐资哪一个项目,却不由一人说了算,由董事会不记名投票决定。

人家怎样议论我,我不介怀,虽然有人觉得我很神秘,但我的透明度其实很高。基金会的运作,应该让公众知道。我希望基金会运作做到完全透明,基金会的资料会整理成资料库,观迎人家来参考,将公益事业运作方法向外推广。

我觉得我这个人也是透明的,我年轻时,十四五岁要负担家庭,我十二岁到社会做事,每次都用最好的方法去克服最困难的事,做事无论大小,都要用脑筋,用心、用力,我18岁做经理,19岁做总经理都是秉持这个宗旨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,当时与国内的生意形式有所改变,我的老板希望我继续当总经理,但那时的判断是创业对我是最好,既然我决定了创业,就多看那方面的书,掌握知识,推动我的事业。究竟什么的知识可以转化为智慧和力量?你要首先要决定自己的未来是什么。

回想起来,其实我不喜欢做生意,我本来希望创业后尽快赚取足够应付我与家人往后十年的生活费,便回到学校唸书。可惜事与愿违,因为一位客户的公司突然倒闭,我不但收不到应得的钱,也要赔上工厂过去所赚取的盈利和重返校园的愿望。但我后来想通了,事业成功,一样可以把所赚到的金钱一部份捐出来帮助有需要的人,工作便变得更有意义,于是我决定发展自己的事业,在空余时间才自修。

本报近年来十分关注就业和人才的报道,就业问题不仅香港关注,大陆也受关注。比如大陆这面大学生就有四、五十万到上个月才找到工作,对这个问题您是怎□考虑的?记者抓紧时间,希望李先生能够谈一谈,李先生从与国家教育部合作设立“长江学者奖励计划”和“长江学者成就奖”谈起:

我主动提出跟教育部合作,我当初的构想是农村有不少高中毕业生,因经济环境欠佳上不了大学,我很希望帮助这些学生。教育部说另一项更重要的问题,就是如何留住精英老师。教育部说国家政策规定教授的工资级别没有差别,除非有其他人合作推出新计划,才能打破待遇平均主义,为留住人才,特聘教授可获额外薪金。当时的教育部长很能干,有魄力,有眼界。他一讲,我认为很有道理!短时间内便决定设立长江学者奖励计划。这份奖金不是多少钱的问题,而是一份尊敬,令教授体会到国家对他们的尊重。这计划至今仍然继续。

我亦曾跟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合作,捐资一亿元,令107万在落后农村的白内障病人复明。很多农民不知道白内障是能医治的。还记得那天我早上六时起床,谈妥这计划时已是十一时左右,回到办公室后,我很高兴,还倒了一杯白兰地喝,当时已忘记自己的肚子还空着。

你想想107万人由失明,要拿手扙,到一天自己能走路,不单自己得益,连家庭、社会的负担也一下子轻了。所以我说这计划是极有意义的。比如上次我去西北,探访西北六省及一个直辖市,到达甘肃访问一个残联中心,见到那些安装义肢的朋友,他们拿着两桶水给我看。我们普通人拿起这么重的两桶水也不太容易,他还拿着水跑了两圈。义肢的受惠人共有六万多位,看着一位原本两条腿都没有,只用一块最便宜的牛皮,用一条绳绑着,在地下跪着走。现在可以正常地生活,我很高兴,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。六、七万残疾人士复元后,我还考虑继续资助,因为你帮助解决他家人的负担,对社会都有非常大的效益。我也有协助晚期肿瘤病人的全国宁养服务,派医疗队到病人家打针、派药止痛,并作心理辅导,这计划是我自己想出来的。经济不好的人士,到了癌症晚期,如果医疗条件不好,这些病人怎□办?所以在全国二十个地方每年为差不多超过一万的肿瘤病人提供援助,这是没有回报的,但最少减轻了晚期癌症病人的痛苦。

谈到经济全球化的影响,我们国家面对的情况比其他发展中国家好。因为我们的产品、我们的价格有足够的竞争力。但是我们的制度是需要培养精英,因为科技越发达,越多工人会被机器取代,但机器取代不了良好的管理和创意。所以在过去好几年我跟学生的谈话中都提出要认真面对经济全球化,除了有学识,要让自己有经验,能面向全球竞争。我们的经济发展势头很好,今年GDP增长是百分之八点多。现在很多新的投资都在制造业方面,当外国商人来订货,很多工厂都争相希望拿到订单,可是这些订单的利润其实不是很高的。外国商人利用我们的廉价生产力,制造了许多流行产品,我们应注意只生产别人的创意成品,利润不会高,要掌握创意工业和发行网络,才可提高盈利能力,推动更多的工商业发展,解决就业问题。

记者最后又提了一个问题:您这几天跟中国领导见面,听说有一些好的建议?能否谈谈?

我向领导人提出一个建议,就是在香港和深圳之间可否成立一个“工业特特区”,开创更多的年轻人的就业机会,对国际投资者也有相当大吸引力。当然,特区政府需要时间慢慢研究,事情成功与否,亦需要灵活的政策来配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