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: 在外国,有所谓的“天才”,即使年纪轻也可领导一队人,成为领袖;但在中国人的社会如香港,则较论资排辈,年轻人很难赶上资历较深的同事,作为领袖的你,有何意见?
答: 也未必如你所说。在四十年代,我年纪很小便出来工作,十七岁时为一批发商的营业员,年纪小但待遇很好,连花红一并计算,薪金比MD还高出两至三倍;十八岁做经理,十九岁为总经理,二十二岁创业。所以,只要自身条件优越,有充足的准备,在今日的知识型社会里,年轻人更容易突围而出,创造自己的事业。
问: 李生你那么成功,会否对下属构成压力?你那么有知识,下属是否有机会发表意见及发挥自己的才能?你是否容易接纳及采用下属的意见?
答: 下属们有很多发挥的机会。如在本公司服务多年的行政人员,有的已工作了很多年如长达三十年,什么国藉也有;无论是什么国藉,只要在工作上有表现,对公司忠诚及有归属感,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及考验,亦可成为公司的核心份子。
我很有信心,这批员工在他们退休之前,仍会留守在本公司继续作出贡献。原因是员工们很积极,很主动地发挥自己的才干。我们的业务遍及二十八个国家,香港及海外员工的数目达十万,公司的成功,全赖这批员工的努力。
事实上,在每次开会前,我会多接触及了解有关事务。况且在开会前,我会仔细研究他们的建议,加上各部门同事各有自己的知识及专长,故当下属提出有用的建议时,很快便能获得我的接纳,例如在一次的行政会议,我在两分钟内便批准了同事所提出的建议,我还打趣地说:“全世界没有一个行政人员能那么快取得总裁的批准。”所以,下属在提出意□
问: 若你的员工想自创一番事业,你会鼓励他向外作个人发展,抑或留守在集团内继续作出贡献?作为老板的你,对这位员工有何建议?
答: 以往,中国人做生意时常会有这个想法。对员工太好,他自己有积蓄,便会向外闯,开拓个人事业。若有这个想法,就只适合经营家庭式的小型企业;要经营大企业,必须知道大企业本身要有很完善的组织,一位员工的离开,自有其他人补上。例如本公司曾有员工被邀请往其他公司任高职,但当中也有不少人回流,原因是公司待遇好,大家合作愉快,最重要是双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。本人认为,最重要是员工能以公司为荣,及觉得在工作上有前途。
问: 李生做生意的手法及宗旨,比较稳健、保守;但现在有些业务是需要以较进取的手法进行,并需承受风险。若有些业务需承受风险,即与你的宗旨违背,你如何作出取舍?若你的工作伙伴很进取,喜欢冒险,在合作上会否出现问题?
答: 我本身是一个很进取的人,从本人从事行业之多便可看得到。不过,本人着重的是在进取中不忘稳健,原因是有不少人把积蓄投资于我们公司,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任,故在策略上讲求稳健,但并非不进攻,相反在进攻时我们要考虑风险及公司的承担。事实上,我们现在有很多进取的业务正在进行中,只是未向外宣布。
反观欧美的新兴科技,平均来说,股价下跌了百份之八十;有的互联网科技,甚至下跌了百份之九十。所以,在开拓业务方面,我要求是收入与支出平衡,甚至要有盈利,我讲求的是于稳健与进取中取得一平衡点。船要行得快,但所面对的风浪一定要捱得住,亦非少许风浪,便停泊起来。
本人在二十八个国家都有业务,可见本人的进取心。在过去一年,我奉行的原则是保持现金储备多于负债,可以起到平衡作用。
问: 中国人的公司较着重感情,美国公司较着重科学化的管理,你在管理的过程中,两者之间如何取得平衡?
答: 美国科学化的管理有其优点,可以应付急速的经济转变,但没有感情,在业绩不好时进行大规模裁员,我们做不出,因会令员工没有安全感,及导致很多人突然失业。我们揉合两者的优点,以外国人的管理方式,加上中国人的管理哲学,以保存员工的干劲及热诚,我相信可以无往而不利。
问: 在课余期间,当我们一谈及香港的领袖,不约而同大家都想到李先生。其实大家都知道要成为领袖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包括要有目光、理想、勤力及奋斗精神,但又怎样才能做得比他人好?李先生会否有很大的压力,又怎样去舒缓自己的压力呢?
答: 要成为领袖,你提到的基本的质素一定要有,小企业每样事情都要亲身处理,所谓“力不到、不为财”;至于中型至大型企业,则一定要有组织。而最难做到的就是要建立一个良好的信誉、建立主要行政人员对公司的信任,令他们知道在公司会有更好的前途及工资。同时,亦要令同事明白他们工资与花红越来越多时,亦要清楚知道他们的生产能力要同时配合,这样公司才能够维持,只做一个好好先生是没有用的,如果只会乱花钱,公司迟早一定会出现问题。
最难做到的是要赚钱之余,又要令公司内外对你有信心,所以要清楚无论从事甚么行业,都要比竞争者做好一点,就如奥运赛跑一样,只要快十分一秒就会赢。就以我自己来说,我年青打工时一般人每天工作8-9小时,而我则工作16小时,除了对公司有好处外,我个人得益更大,这就可以比人赢少许,对于香港今日竞争这样剧烈的社会来说,这是更加重要。
我自己没有甚么压力。起初未够20岁时便要负担家庭,一心想向上,每到晚上便想着明天的事情,但翌日一早醒来,便发现所想的事是行不通的,因此我知道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是有限的,不及两、三个人一起做事般事半功倍,但我会尽力去做,这样压力便减少。直至我做生意时,我采取稳健中大力发展,亦在发展之余取得稳健的平衡。一个大企业是不可以有错,所以最紧要的是学习,要视竞争者为聪明人,只要肯努力一点,就可以赢多一点。
问: 作为一个领袖要取得员工的信任,但假如李先生作出了错误决定时,会以甚么形式跟员工交待?以目前李先生管理全球这么多业务,开会前又要作好准备,时间上怎样分配?
答: 首先每一个人都会有错,错了便应勇于承认,把错的代价作教训。事实上,作出错误决定的不是我一个人,因为每一决定都经由有关人员研究,要有数字的支持,而我对数字是很留意的,所以数字一定要准确。每次一开会就入正题,没有多余说话。到目前为止,我似乎没有大的错误,每次作决定前也作好准备,例如Orange这历史上最大的交易,我事前不认识对方,亦从未见面,只听过他的名字,那次对方只有数小时逗留在香港洽谈,因我事先已熟悉cellular telephone的前途及作好准备,向对方清楚表达,所以很快便可作决定。我虽然是作最后决策的人,但事前一定听取很多方面的意见,当做决定及执行时必定很快。可□
问: 李先生及两个儿子均很成功,是如何去教育自己的孩子?
答: 我昨天刚与一欧洲著名家族吃午饭,他们已有5代的成功历史,十分有修养、有礼貌。中国有句老话:“富不过三代”,但今天的教育、组织不同,令事业可以继续,相信这句话日后将会修正,正如这个欧洲家族今天的事业比过去任何一代都好。过去中国有些有钱人家宁可让子弟去食鸦片,因可避免他们沉迷赌博等不良嗜好,这是落后的思想。当年,我朋友的儿子去外地读书,买了Rolls Royce开蓬车代步,我不便批评。但我两个儿子买的只是两部单车,在美国Stanford行走十分方便。直至有一天,我在9楼apartment等他们回家吃饭,看到一辆单车冒雨在车群中“之”字型穿梭,险象环生,看清楚才知是其中一个儿子,而他到家时已浑身湿透还背着几十磅东西。这时,我才叫他们第二天去学车考牌,买一辆坚固的、去年款式的新车。这便是父母看法的不同,对下一代的将来影响很大。
问: 但会否令孩子以为父母不疼爱他们?李先生自己在儿子成长的过程中,又花了多少时间在他们身上?
答: 在儿子入大学前,我每周日均拒绝所有应酬,带他们到一艘绝不豪华的小游艇去,好处是跟他们说道理,他们也无处可逃。
是否疼爱不是靠金钱或物质去冲量。儿子在外地唸书时,我给他们开了两个户口,一个他们绝不能动用,但已准备足够他们完成PhD课程的费用。至于使用另一个户口的金钱,他们必须写信给我报告,我会在24小时内回覆。后来因为他们功课太多,才接受他们要求改用电话说明,这才是有用的疼爱,我个人认为太多物质反为有害。
问: 近年香港政治、经济环境变化很大,我们的出路如何?香港人要怎样才可维持竞争力?
答: 这是我与所有香港人也关心的问题。率直地说,面对今天的竞争,香港人需要抛开昔日自满的心理。如何令我们在将来与外国及国内的技术及经营方式接轨十分重要,我对香港还是充满信心。
但今天香港的问题在于贫富悬殊日益严重。如在座各位同学,你们一直求上进,将来的收入自然向上。但部份低收入人士在过去十年却向下跌,将来香港的情形会与今天的美国一样,受教育、知识高、用功的,收入会向上,收入低者则越来越缩,这是社会的经济转型,我们已走进知识型经济。
现今的新移民与1949年的并不相同。今天的移民中,具有高专业知识水平的百分比相对较低。因此,首要希望移民政策放宽,增加香港需要的专业技术人才,当然,我们对所有同胞均应一视同仁,友好相待,团聚移民也要照顾,但短期输入一些高教育水平的技术性移民对香港至为重要。而长期则要加强教育,提升香港大学生的水平,单是大学学历已不足够,希望有Master Degree、PhD程度,经得起考验,加上香港人一贯灵活及有拚搏精神的优点,便可与外国的强者比较。
别说面对海外竞争,就是上海、深圳也在每天向上。一个和谐、有秩序、齐心向上的社会才最重要。你们便是很好的例子,若我聘请各位到我的机构任职,相信各位也会拼搏,对公司有所贡献。
当然,香港的优点很多,我们的银行体制、对外通讯、海陆空运均不俗,很有前途,但今天还是要抱着急起直追,追求卓越的精神。正如我之前讲过,香港的工业很难与外地比较,我们的工资、成本均高,曾有外国伙伴想与我合作新工业,但研究后发现香港的条件不足,所指的并非一般性劳工,否则低下层压力更大,而是急切需要多让技术人员来港。如以色列一度全国只有六万个engineer,后来由俄罗斯吸纳了八十万人,当中二十万为engineer,足够各个工业的发展。当然不能只限教育水平高才吸纳,家庭团聚的移民也要吸纳。至于教育也要不断完善,培训自己的优秀人才,否则难与其他地方竞争,据了解,单是深圳每年便有一万名来自全国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加入工作行列。
问: 那么香港人应维持怎样的质素呢?
答: 人才最重要,不论是服务业、旅游业、以至贸易中心等等。人才包括移民及刚才提及香港需要的技术人才,这里的技术也不一定是高技术,只要是我们缺乏的,例如某种地方菜式的厨师,也要去吸纳。
当然要有一定的制度,正如当年移民潮时期加拿大的计分制,但我们的家庭团聚名额订出后便不应改变。相信特区政府已看到香港面对的竞争,幸好我们由昔日剩余的储备充足,人们的储蓄也多,在短期内可作支持。
问: 潮州人多做小生意,依赖节俭、勤劳,与海派风格不一样?作为华人资本家领袖,如何对外竞争?
答: 几年前我去汕大开校董会,市领导安排在饭后会见大群记者,被问及“潮州人以你为荣,你又会否以身为潮州人为荣呢?”这个问题不可犹豫作答,我在两秒内便回应道,我以身为中国人为荣。
在我心中,同事中有不同民族,会说潮州话也不会有特别好处。潮州人有其长处,也有其短处。潮州人战前多从事米铺、木材、煤炭、苦力、拉车等工作。但近几十年潮州家庭亦着重第二代教育,但必须记着身为中国人,事业有成当然应该对家乡有贡献,但更要远大思想,不只中国,甚至放眼世界。在事业上谁有贡献、有归属感,便可成为公司核心人物,自然形成大群亲信,不分国藉。在我两个儿子加入公司前,我的机构内并无聘用亲属,我认为亲信亦不等于亲人。
但我并非不爱家乡,我放了不少心血在家乡,没有任何一个生意比汕头大学更占用我的时间,最初10年我每次到汕大均工作直至零晨二、三时。
问: 成功领袖的模式应如何?你有何不足之处及成功必备的特点呢?
答: 我不算十分成功,我也有短处,但人没有十全十美,要尽力去追求完善。作为一个领袖,第一最重要是“责己以严,待人以宽”,第二,要令他人肯为自己办事并有归属感。
机构大必须依靠组织,在二、三十人的企业,领袖走在最前端便最成功。规模扩大至几百人,领袖还是要去参与工作,但不一定是走在前面的第一人。再大便要靠组织,否则,便迟早会撞板,这些例子很多,百多年的银行也一朝崩溃。
还有必须紧跟时代、超越时代,有创业家精神。这对你们攻读MBA重要,工作亦然。要有创造性,勇于挑战,但亦须集中在从事的行业,正如清代曾国藩的家书记载他的朋友说,去挖十口井,不如集中挖一个确定有水源的才最重要,熟悉本行差别很大。
1967年我做玩具工厂时,其中一种生产机器只可从欧洲一个国家用飞机引入,但我要赶生产,结果我把自己厂房内原有机器的一部份作出修改,24小时后使它生产量提升了一倍。但一倍并不足够,要继续增加,终于一部机器生产多四倍,既为客人解决问题,亦可多赚金钱。
中国人在15世纪时的技术也很出色,但无人去继续创造。封建政治中,排列“士、农、工、商”,把“商”放在最后,但事实上“商”很重要。我们要有创造性,我公司内很多MD经常创作新念头,只要有5成机会成功又只利用不多的资源,我都会支持。
问: 下属最欣赏及最怕你的是什么地方?
答: 最怕我问figure,在他们开会时没有好好准备,说不出figure,又或是figure不对。有一次,一位在香港知名度颇高的同事跟他一位日本朋友告诉我一些figure,但我说不对,同事跟日本朋友商量后坚持没错,并说可以与我打睹。作为上司,与他们打赌金钱并不适合,终于以高尔夫球棍为赌注。后来经我解释错处后,翌日我便收到一套新的高尔夫球棍。但我最终没有接纳,因日本朋友始终是客人。我对工作很看重,不喜欢马虎,但人不可能没有错,所以,如之前所讲“责己以严,待人以宽”,但有些错是自己蓄意去犯错,例如贪污、在公司谋私利,便绝□